历忍冬青

《不眠》02

文/忍冬

光影扫过树丫上的每片叶时,都将带动起一阵蝉鸣。
每一朵薄云面朝太阳时,都将会狂喜地重生。

街沿的大排档正张罗着摆出桌椅开张揽客,夜风从东边的巷头刮过,路灯依次亮起。

顶着个熊猫眼摘了耳机,弯腰收拾好东西,吴世勋浑浑噩噩地从网吧里出来时,边伯贤正翘着腿儿,坐在丝瓜藤底下,和边老爷子划拳吃西瓜。

边老太太不爱吃瓜,早早地溜到张老婆子家里唠嗑去了。他也不过是一时兴起,想吃上一两块解解渴,可老爷子说吃不掉瓜就得坏咯,于是乎两人不得已,划拳分瓜。

嘀嘀咕咕碎碎念着,瞥了眼自己手里已输来的四块瓜,边伯贤自认倒霉,谁还不知道他手气差呢,但尽管如此,在面对剩下的最后一块瓜时,他却还是稍微抱了那么点希望。

趴开腿,手掌支在膝盖骨上,眼睛直勾勾盯着老爷子的面部表情,抿了抿嘴唇,如临大敌一般上下左右转了一圈脑袋,活络一下胫骨。

“三......二......一!”
“六六顺!”

边伯贤比了个三出去,只等着对方也比个三。
可结果往往不尽人意,与此同时老爷子淡定地比了个四出去。

“七!”

“啊!!!”脸色大变,气得就差跳脚了,腿一曲,懊悔地蹲在地上,于是咱边小少爷又无比光荣地迎来了一大块红瓤西瓜。

一溪弯月不知何时悄悄掩入云后。
映着青川流水与万里之外的归舟。

老爷子轻轻拍着蒲扇,笑得满脸得意,拿着手里唯一输来的那块瓜,自在地调侃:“哈哈哈哈!就你这小兔崽子还想和我斗!太嫩!”

仰头横了他一眼,嘴里含着瓜总结一句:“亲爷爷!”

颜色均匀的红瓤西瓜上嵌着漆黑的籽儿,入口即化,甜得他眼睛一眯,好吃得舌头打卷。

从兜里摸出手机来,拍了张西瓜的照片发到朋友圈里去吐槽一番,这动作被边老爷子瞧见了,老人家一摸下巴。

“怎么?喜欢拍照哇?”

边伯贤噼里啪啦吐掉一嘴的西瓜籽,嘴唇润得能出水,逮着空儿“嗨”了一声,有理有据地解释道:“这叫记录生活。”

“哟哟哟,瞧把你能的,记录你划拳一次没赢啊?”

“......”亲爷爷,真是亲爷爷。

“不是我说,你与其拍瓜,不如拍点风景啥的,咋样?什么树啊山啊云啊月啊,你们大城市里可见不着吧?”抬起下巴朝东面的景观河道努了努嘴,“要我说你干脆明天一早爬起来去看日出得了,多好。”

这几年农村建设弄得风风火火,挖河修路有模有样。这不,那条景观河道旁的柏油路还有好几百米长呢,周围种了绿植,还筑了红木的护栏。

“咳咳...先等我把瓜吃完再说......”呜哝着嘴,三大块西瓜下了肚,已经有了微撑的意思,没办法,只好蹙着眉打着嗝接着吃。

直到第五块放到了嘴巴边上,还在逞强的人才终于缴口投降,看了看趴在自己脚旁小憩的家犬,委屈巴巴地问道:“我可以喂给大黄吃吗?”

听见了自己的名字,耳朵根子一醒,大黄从地上爬起来,咧开嘴瞧着主人,大尾巴摇个不停。

老爷子看不下去了,抢过瓜朝他一挥手:“去去去!”

边伯贤乐了,十分狗腿地直起身子,结果腰一酸,身下的某个位置突然一紧,“诶呦”了一声,屁颠屁颠便跑去厕所里放水。

长夏的尾声卷着瀚海里偷来的风。
晚夜均无眠,晴昼也无怨。

彼时,他坐在窗前,对着屋外的那月发呆,脑子里回想的全是朴家孙子的模样。高挺的鼻梁,端正的眉眼,每一分每一寸都恰到好处的勾人,说不上来的气场更叫人止不住地去回忆方才的一幕一帧。

他叫什么名字来着?听朴老太太叫他“西西”?
他大自己四岁,是不是该叫哥哥?

皎月共花了三个半小时从他的窗前经过。
七时还在十点钟方向,半时就到了他的头顶上。
他走到屋外去看,身披了一身莹莹的月光。

这一晚他睡得不安稳,起夜扶着墙跑了两回厕所,间隔两分钟的那五个闹铃也没用上,清早五点时,鸡还没打鸣就被尿意给憋醒了。

心里懊恼着再也不要吃瓜了,磨磨蹭蹭从床上爬起来,再没了倦意。站在屋外张望过去,只见老爷子和老太太已经摆出碗碟做起早饭。

早上吃得清淡,故不起丝缕炊烟。
清茶薄粥配野菜,荞麦面里拌香葱。

天色还很暗,混着东边天空微弱的光线,与周围的夜色相融成好看的渐变色——沉睡的山川平野正在慢慢苏醒。

也没考虑到清早的低温,说得准确些这也算是他头一回看日出,眼睛一亮,匆匆洗漱过后,早饭也没吃就短袖短裤地就跑了出去。

“嗳小鬼!多穿点!早上得冻死你!”

老爷子手里攥着把芹菜跟在他后面追了几步,哪知这小子脚底抹了油跑得比大黄还快,最后悻悻收回步子,就听见老远传来的一句回声。

“没——事——儿——!”

刚答应完这一句,冷冽的寒风裹着冰渣子从他的发丝里穿过,瞬间冻得他一哆嗦,后槽牙直发抖,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根。

青鱼沉入冰凉的水底,不经意间犁出一道水纹。
承霜的杂草滴落水珠,不知从何处腾起一片凉雾。

他欠过身,随手揪来一根细长的狗尾草,搓着胳膊肘,踩着轻快的步子走到了景观河道。跺着脚吸气间,有蝉鸣四下惊起。

星星亲吻过你的眼睛,所以才会闪烁。风亲吻过树叶,所以才会作响。我收集一捧寥落的残星,所以才看见了你。

那人身姿挺拔的背影就此刻入边伯贤的脑海里,宽实的肩膀上搭着一件外套,正俯在木栏上吸烟。

修长的手指夹着烟,烟头的火光顺着他的呼吸明明灭灭,徐徐呼出的烟雾绕着他的鼻尖浅浅散去。许是听见了声音,朴灿烈一顿,回过头,直直地对上了边伯贤的视线。

似是时光不愿流逝,月华不愿收起,所以连带着凉瑟的空气都滞了几分,直到那吸烟的人嘴角一掀,朝那来人轻轻一笑。

“早啊,小朋友。”

一时间,山川也寂静。

边伯贤几乎忘了自己是如何慌乱地瞥开视线,如何迈着步子向他走去,如何红着耳根子站在他旁边,又如何慢慢吞吞回复一句“...早”

这算缘分吗?仔细琢磨一下,应该算是吧。
默不作声地取下那剩下的半截烟,拿过一旁的空易拉罐丢了进去。朴灿烈别过头去把烟吹散,以至于不会熏到身旁的小朋友。

望着远处渐红的地平线,却用余光将对方的动作尽收入眼底。边伯贤只觉得心头一颤,又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。

“...你也来看日出吗?”他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。
“没,烟瘾犯了,来抽烟。”朴灿烈答得老实。

边伯贤一点头,莫名得在心底腹诽:这有情调的人才不会像自己一样特地跑出来呢。

日出悄然开始,一抹温暖的橘红从地平线底下冒出头来,是那红心鸭蛋里蛋黄的颜色,刹那间几束耀眼的光柔软了万物冷冽的冰凉。

漂泊的云盛满一碗日光,在天光乍泄时瞬间明亮。

然而此刻边伯贤的心思却全然不在日出上,他心不在焉地看着太阳,注意力全被朴灿烈吸走了。勾魂一般琢磨着刚才的称呼——他叫他“小朋友”

他想说,他已经高三了,不是小朋友了。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,他好像还挺喜欢这个称呼的。

二十几度的风划过脸颊后,又从体恤衫的袖管里穿过,冻得他整个人一懵,赶忙吸了两下鼻子,又不好意思当着人家的面搓手臂发牢骚,只好紧抿着嘴唇强忍着。

因而还没等到那暖日完全升起,边伯贤的鼻子已然冻得通红,活像只兔子。

心里骂了自己一千遍一万遍:不听老人言,吃亏在眼前!怎么就不长记性呢!

“噗嗤”一声突然从耳畔响起,他一愣,转过头望去,只见朴灿烈抬起手,食指的指关节贴着鼻翼,手背虚掩着嘴唇,莫名其妙地笑了。

从他这个角度看去,阳光正好撒在朴灿烈的眉宇之间,像是镀了薄薄一层金粉。

“喂......你笑什么?”有些不知所措地问。

“没事,”放下手,扫过一眼他的着装,朴灿烈反问:“你不冷吗?”

“......啊?”边伯贤浑身一僵,脑子里奔腾过一万匹草泥马,回答“冷”也不是,回答“不冷”也不是......难道自己表现得很明显吗?

凉雾渐渐褪去,留下了满地的金光。
一丝丝漏下的光芒抵达地面,而后便有了影子。

朴灿烈无言地脱下披在肩上的外套,彼时身上只剩下一件单薄的体恤衫,双手捏着衣领抖落几下后,自然地伸手,将衣服披在了边伯贤的肩膀上,趁那小朋友没注意,还暗自估量了一眼他的肩宽。

嗯,真的比自己窄很多。

温热柔软的触感瞬间包裹住自己的上身,朴灿烈的衣服又宽又大,他穿在身上松松垮垮没有型,连衣摆都垂到了大腿根子处。凉风一起,肾上腺素反而直接飙破了表,眼下不只是鼻尖儿泛红了,这回连带着耳朵根和面颊都红透了。

“不用了不用了......我不冷!”

下意识想去脱掉衣服还给他,却被斩钉截铁地及时止住。

“你冷。”朴灿烈断言,截了边伯贤的话后又添了一句,“我不是直男,你穿着吧。”

“......?”眨巴眨巴眼睛,抬起的手僵了一会而后自觉放下,脑子里一根筋像是别不过来了,边伯贤傻傻地老半天都没反应过来。

这话......好像能解读出好几个意思来啊......

忍不住感叹中国文化博大精深,究竟是指情商高,还是指性取向非同寻常,光是这一点就让边小少爷琢磨了许久,最后心虚地权当是前者,总结到,暖男嘛,不稀奇不稀奇。

“...那谢谢你哦”

河水泛起粼粼波光,老榆树在风里沙沙作响。
太阳已整个儿跃出地平线,逐次唤醒世间万物。

只可惜从日出东方的那一刻起,看日出一事便已告一段落,眼下只剩将衣服交还给朴灿烈,只剩下这短暂相处过后的分离。他其实是有一点儿不舍的,明天就要启程回去,下一次见面的时候,会是几个月后?还是几年后?

一串电话铃声突然响起,一愣,边伯贤摸出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手机。显示屏上赫然俩字“老妈”,他看了朴灿烈一眼,低头垂目接了电话。

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,朴灿烈转过头不去看他,奈何手机里的声音搭配这寂静的清晨,无论如何都能听得一清二楚。

“喂,妈,怎么这么早来电话?”他小声地问。
“小贤啊,司机家里有点事儿,后天没法来接你了,妈妈也走不开,你要不再住两天?”
“......马上就要返校了,我怕来不及啊。”
“那要不你自己坐列车回来?你能行吗?”质疑的语气。
“嘿——我怎么就不行了......”瞄了一眼朴灿烈微微上翘的嘴角,声音愈发的小,“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了!”
“诶哟呵,能耐了,那我不管你了啊,我去公司了。”
“诶等等!”“嘟嘟嘟嘟嘟...”

忙音贯耳,混着不远处兴起的鸟鸣声。
薄霜化成水珠,映着蓝天白云和太阳。

他放下手机时才突然想起来自己连照片都忘了拍,揪着一张脸吸了吸鼻子,动作轻柔地把外套脱下,递给朴灿烈,心想着在这儿耗着也是尴尬,三十六计溜为上策。

“那我先回去啦......”
可转身时却被朴灿烈叫住。“诶等等。”

成伍的鸟群剪过天空,不归林,也不归树。

“怎么了?”
“你家住哪儿?我也后天回去,可以送你。”

TBC.

评论(1)

热度(8)